《廉砖，铺就出人间正道》

程东斌

1

砖与泥土，隔着一场烈火。隔着固囿的尺寸

泥土生长五谷，也生长稗子与鲜艳的毒药花朵

砖有着与生俱来的铜筋铁骨

刀砍斧斫，可碎裂，也削不去锋利的棱角和铮铮之音

瓦匠手中的砖，垒高墙，围住旁逸的青枝和花香

砌大厦，棱角与身体，在对峙和咬合中

矗立起令人仰望的高度和风骨

僧人翻阅的砖石，就是经卷，容不得一丝的污垢

褪尽贪嗔痴的真言，度天下苍生，垒人间浮屠

诗人笔尖的砖石，犹如一枚枚呕心沥血的汉字

无论横排或竖列，每一行、每一列

都必须抵达诗意的内核

任何一块砖的腐朽或出逃，都会改写诗歌的初心

2

一百多年前，太仓。一位两袖清风的官员

痴迷于金石和砖砚。深入山林，遍走民间，在残垣断壁中

捡拾断碑、古砖与碣石。钻研、拓印

刻入石头里的文字，采撷千百年遗留的清风与月光

深谙雕刻之法的陆增祥，将砖石雕刻成砚

如水的月光剔除、冷却了四溅的电光火石，捧出

虚怀若谷的砚台，装盛一汪醇墨

请下天上的明月，搅匀一池浓烈而洁净的馨香

书写一方水土的风清气正以及亘古不变的家训

炮弹飞过“一致堂”，将几间院落夷为平地

无力修葺的官员，让一片废墟长满了荒草

清风拂动，明月高悬

废墟，在廉政的月光下，荒芜着

荒场，在两袖清风中，丰盈着

那过江的船只，被大量的砖石，压低了吃水线

引来蜂拥而至的盗贼。翻动砖石的声响

镂空了陆增祥一穷二白的当官史

廉砖不语，江水一笑了之，只有那道吃水线

呛了几口江水，咳出一位“傻官”散落民间的颂词

3

廉砖铺地，通往桃花盛开的地方

风清气正的春风，催开万千桃花。高于土地的桃花

高于桃花的春天，高于春天的祖国

已经一片绚烂，芬芳满园

一朵朵桃花，一粒粒炭火，炙烤着春天残存的寒意

点燃天地共享的澄明火焰

一粒粒殷红的文字，呼朋引伴，恪守一颗忠贞的初心

为伟大的祖国，书写花开盛世的诗篇

一只只小碗盏，盛满香气和雨露，酿造出一壶琼浆

敬大地与蓝天，敬一身正气和刚正不阿的人

枝头上如帛的花瓣，拒绝害虫的腐蚀

拒绝毒喙的叮咬。将守身如玉的花期，举至

头顶三尺之处，才能绽放出令人景仰的灿烂

廉砖上的跫音，没有一丝杂音，铿锵之声

编织一路凯歌的嘹亮与通达。与方正敦厚的廉砖为伍

一生都不会有误入歧途的哭泣与眼泪

4

合围的廉砖抱紧一池碧水，碧水抱紧万千支莲花

莲，以一种谦逊而虚空的心境

撑起自身的丰盈、人间的绿荫。从层叠的淤泥中

生发出的伟岸身躯，不会逸出芒刺

刮下鱼群的任何一枚鳞片，杜绝那些疼痛的尖叫

引发的漩涡，搅浑一汪碧水，折断莲的肉身和风骨

出淤泥而不染。一支莲，裹着一层又一层的箴言

包裹了多少心血和嘱托

凌空处，需要对着明镜般的碧水照影。常照影

正衣冠。平静的内心，就会获取镜面的公正与旖旎

濯清涟而不妖。一支莲，务必褪去浮华的魅影

保持一颗寡欲的心。安静时，面对廉砖之壁

读国法与家训。夜深时，听蛙鸣的鼓槌

击出的一曲天籁。养人，养心，养似水流年

5

金秋的枝头，除了累累硕果，还有沁人心脾的桂花

一粒粒、一簇簇，如铜、似金

开放却不妖娆，馨香而不浓烈。在绿叶的映衬下

若隐若现。谦谦君子，收获阳光的黄金

闪着质感而旖旎之光。花朵互碰间，隐隐传出

一种古老而忠贞的金属之音

密密匝匝的桂花，犹如雕入廉砖的图案或文字

针尖的锋芒，将和平、吉祥、事业和爱情

钉入秋天的卷帙。多少折桂之人，走着，走着

就泥足深陷，夭折于通往收获的道路

清风浩荡，有多少忠贞之士与芳直不屈者

交换着彼此的荣光与清香。光亮溶合光亮，香气

加持香气。风清气正的乾坤，已酿出桂花酒

馈赠拥有坦荡心怀的人。我顿悟——

喝到自己花香酿出的美酒，才是真正的折桂之人

6

白雪铺地，梅花开了。铺路的砖石

绵延成一条条通幽的路径。白雪盖不住砖石的纹理

与箴言。踏雪寻梅，步履轻盈之人的脚下

每一块砖石都是廉砖。掷地有声的跫音，叩响

时光的琴键，起伏的旋律，奏响傲立枝头的颂歌

廉砖凸起大地的经纬，梅花书写凌空的诗句

循规蹈矩的脚步，踏出星光的澄澈、阳光的碎金

即使行走于雪地，也不会滑到

苦寒之香，阅尽人生的寒凉以及峰峙的诱惑

摒弃蜂蝶的谄媚，与冰清玉洁的白雪，相亲相爱

金粒一样的花朵，逸出醇香。每一朵都被白雪

加冕。小小的哈达，披在一只只铜器上

啸聚人间的正气，播撒清廉的暗香

我看见一位退休老人，头顶堆满白雪

脖颈围着一条火红的围巾，正与一株梅花，交谈

火焰在白雪上燃烧，万古流芳的梅花

正与那位荣辱不惊的人，交换了清贫的人生

与怒放的花期。我俯下身子，手握相机

镜头里，发现，布满脚印的块块廉砖铺就的道路

向着又一季崭新的春天，延伸